「我的攝影人生是從與陽子相遇之時才開始的。」、「陽子,再會了,我永遠愛你。」這兩句話,是荒木經惟在《東京日和》一書的封面與封底所寫下的。
多數時候當我們翻開相冊,先評論的不是一張照片的好壞,而是感受裡頭所封存的記憶。即使攝影是不是藝術的爭論從未平息,但對一般人而言,攝影更大的意義,在於它作為一個媒介,替我們記錄了生活上多少片刻。而這些片刻,就包含親情、友情、愛情等的情感人性。
如今滑開 Instagram,很難不看到攝影師們為情侶所拍攝的典型寫真,像是在隧道牽手奔跑、在河邊夕陽散步、或是男友視角的畫面。如此現象,蘊藏了人們對記錄愛情美好的嚮往,還有分享的慾望。
不幸的是,有些愛情是有終點的。同樣作為愛情的一個階段,卻鮮少有人願意將失戀或分離這件事做出記錄、整理、甚至分享,但這不代表著沒有。以下,就透過深瀨昌久、荒木經惟、羅伯特·卡帕(Robert Capa)三位著名攝影師的視角,看他們時如何透過攝影,以不同的角度記錄一段愛情的刻苦銘心。
深瀨昌久:「每一張有我的照片,也不過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。」
1934 年深瀨昌久出生於兩代照相館的家族裡,很自然得攝影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。在他後來的兩段感情中,也起到決定性的影響。大學畢業後,深瀨昌久與一名女子同居,並開始投入影像創作,而家族的攝影館則由弟弟接受。不料,同居超過六年的女子在確定結婚後卻忽然不告而別,令他陷入莫大的創傷。不過在不久後的隔年,他遇見了充滿魅力的鰐部洋子,這場相遇,也觸發他在影像創作上的靈感。
後來深瀨的許多攝影作品中,都出現了洋子的身影。透過她在鏡頭裡的存在,刻畫了深瀨的天馬行空,這些以洋子為拍攝主題的照片,最終在 1971 年編輯成一本名為《遊戲》的攝影集。無奈《遊戲》這本粗獷疾走的「私小說」世界,也隨之影響了他與洋子的感情,深瀨對攝影的強烈慾望,逐漸使兩人的同居生活出現裂痕。
深瀨對攝影的執著在後來步入瘋狂的地步,他堅持用一年時間不間斷地拍攝洋子,導致兩人感情驟變的現實成為定局。「他一天到晚就只想著拍照拍照,在這個世界上令他留戀、牽掛煩惱的,就只有他自己。」洋子曾如此寫道,「他只看鏡頭中的我,每一張有我的照片,也不過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。」
最終,深瀨與洋子在 1976 年分手。兩年後,他發行了集結那一年拍攝的《洋子》,在裡頭的76 年的年表中,下方只剩下的一行字:「與顎部洋子離婚,遷居原宿。」這本攝影集的封面,還使用了「葬禮用」的洋子和服照。在與洋子離婚的前一刻,深瀨搭上由上野出發,開往北海道的夜車。走在殘雪未融的街道上,他忽然萌念決定要舉辦個展。由於當中有很多烏鴉的照片,於是就覺得以「烏」為名。
1976 年,個展「烏」在銀座舉行,亦是他暌違16年的首個個展。深瀨後來持續多年舉辦同一主題的個展,並且在《相機每日》上也先後連載《烏鴉 1》至《烏鴉 — 終章》共計 8 回。
後來「烏」集結成了《鴉》攝影集,但由於深瀨對於「烏」一詞有著「『鳥』找不到眼睛」的意義,因此仍以「烏鴉」作為統稱。他將當時的個人狀態投射在影像創作上,也成了他最具象徵性的作品。如今,我們多以《鴉》這部作品認識了深瀨昌久,卻難以深刻體會到,這部改變他作為攝影師發展之路的作品,刻畫了多少他與洋子在結束了一段感情後的悲痛。
荒木經惟:「我的攝影人生是從與陽子相遇之時才開始的。」
「我的攝影人生是從與陽子相遇之時才開始的。」
「陽子,再會了,我永遠愛你。」
上面兩句話,是荒木經惟在《東京日和》一書的封面與封底所寫下的。字句間的情緒強烈,刻畫了他作為一個攝影師,在攝影這條路上與陽子難以分割的牽絆。
出生於 1940 年的荒木經惟,作為攝影師與當代藝術家,長年來發表了許多以性愛為題材、驚世駭俗的裸露影像,其中不乏他與妻子陽子的私生活面貌,更令他成為「私攝影」類別中的代表者。每次新作品推出,都以不同程度震驚攝影界與日本社會。
1963 年,荒木經惟進入電通公司,與陽子初次見面的那刻,他就拍下了彼此相遇的照片。像是命中注定似的,兩人後來一起約會旅行,並在 1971 年結婚。兩人之後將旅行照片做整理,並自費出版了《感傷之旅》。在那之後,高產量的荒木經惟依然持續拍攝陽子,並搭配著她的散文書寫,出版了《我的愛,陽子》、《第 10 年的感傷之旅》、《鄉愁之夜》等書籍。
接著兩人在《思想的科學》開始連載「東京日和」,將兩人在東京的散步吃喝日記刊登。本以為,這個看似完美的合作形式可以一直愉快下去,沒想到在連載 3 回之後,陽子因為子宮肌瘤的惡化再度入院,就不得不宣告合作的結束。一直到 1990 年 1 月 27 日,在兩人相遇的第 27 年陽子不幸因病逝世。
即便如此,荒木經惟依然將唯有的三篇連載,與之後剩下他與小貓 Chiro 的個人生活雜記、以及一邊想念陽子,一邊獨自散步拍攝的「東京日和」照片,集結成攝影散文集《東京日和》,獻給他一生所愛的荒木陽子。
在書籍中,兩人的文字與影像,呈現了微妙的連結。即便荒木的日記篇幅,與陽子的落差甚大,但字句行間都是對陽子的想念,讓人讀了不忍揪心。
「星期日總是想起陽子的事情,感受寂寞。」
「在床上想著陽子無法成眠。六點半起床。今天是 陽子的生日」
「陽台 暗紅色的雲,是陽子在呼喚我了嗎?Chiro叼著一隻壁虎回來了。」
如今,荒木經惟在日本被稱作「天才 Araki」,歐美地區也賦予他「Gran Maestro 大巨匠」的尊崇稱號,可見他在攝影領域的突破與耕耘,在國際間建立了相當高的評價。
「那接下來我該何去何從呢?哎 —— 或許就沿著河川玩耍,仰望著天空,委身任水漂流,呀!大概辦不到吧 —— 。」荒木經惟在書末感嘆說,並於底下附上一張陽子替他拍攝的肖像。
羅伯特 · 卡帕:
共用的化名底下,藏著一對戰地情人
你所知道的羅伯特 · 卡帕(Robert Capa),並不一定是羅伯特 · 卡帕,有一半的他,是一位名叫格爾達·塔羅(Gerda Taro)的女人。
1934 年,一位名為安德烈 · 弗里德曼(André Friedmann)的青年在納粹的威脅下,帶著相機從匈牙利逃離到巴黎。一年後,他在那裡遇到了來自德國的潔塔.波荷瑞利(Gerta Pohorylle)。逃難在異鄉,同為猶太人背景的兩人在因緣際會下,協力投入攝影工作。後來的一段時間,她成為了他的助手。
格爾達·塔羅(Gerda Taro)為羅伯特·卡帕(Robert Capa)拍攝的照片。
不過在那個年代,猶太人色彩的名字並不討喜,使得他們越來越難找到工作機會。於是,機靈的塔羅杜撰了一位不存在的美國攝影師 — 羅伯特 · 卡帕 。兩人更一同更改了名字,將 André Friedmann 改為 Robert Capa、Gerta Pohorylle 改為 Gerda Taro,並共用同一個化名來工作,想辦法投入酬勞相對優渥的美國攝影市場。
後來,她為卡帕的作品尋找刊登的機會、替他聯繫出版社、更在卡帕身上學到了許多攝影的技巧,漸漸地,兩人的生活與攝影融為一體。不久之後的西班牙內戰爆發,使得他們身在戰地的影像報導有了更大價值的發揮。兩人手中帶著徠卡相機,在那段時間,他們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更接近戰場,也為歷史留下了許多的珍貴資料。
1936 年某日,兩人被困在一個散兵坑裡,炸彈碰巧地落在他們身邊。但塔羅不顧安危,仍然把她的相機舉過頭拍攝。當共和軍開始撤出該地區時,他們才跑出散兵坑,並搭上一台汽車準備逃離戰場。在混亂中,汽車不幸與一台坦克車相撞,塔羅因此受到重傷,隔日因救治不果而死亡,當年的她,年僅 26 歲。
塔羅的突然離世,讓此時已經聲名大噪的卡帕陷入了極度悲傷之中,甚至一度酗酒,也是格爾達的死,讓他更徹底認識了戰爭的殘酷。此後卡帕依然拿著他的徠卡相機,持續遊走於戰場第一線,盡可能地揭示戰爭的殘酷。一直到 1954 年,卡帕在越南踏上地雷不幸犧牲,人們當時在他胸前的錢包裡發現了一張褪色的肖像。而照片上的人,正是格爾達 · 塔羅。
即使卡帕的感情史在後來出現一些傳聞,導致人們對於這段愛情故事,出現了美化的質疑討論。不過兩人相遇的故事,確實也成了當年西班牙內戰的另一道風景。Robert Capa,也成了如今在討論到「戰地攝影師」一詞時,最具代表性的名字。
「如果你的照片不夠好,那就表示你不夠靠近。」這句出自卡帕的名言,是許多攝影愛好者置於心中的格言。然而這句話也確實可以套用在愛情之上,不只是卡帕,又或是荒木經惟、深瀨昌久,當他們把鏡頭對向身邊最靠近的人,將那一刻變成永恆,不論照片的好壞,至少那些美好的時光,已經得到封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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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經 every little d. 授權轉載,原文刊載於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