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 月底剛剛落幕的 2022 高雄電影節，已連續兩年透過論壇講座，邀請知名講師分享影劇產業經驗和趨勢，隨著新的防疫政策執行，國際加場講座更新增許多豪爽應邀來台灣的大咖影人，《正宗哥吉拉》、《新 ‧ 超人力霸王》導演樋口真嗣（Higuchi Shinji）以及在 Netflix 上以《ULTRAMAN》、《攻殼機動隊 SAC_2045》等作品引爆動畫迷話題的 3D 動畫導演荒牧伸志（Aramaki Shinji），都成為台灣邊境解封的首批國際影人貴賓，在講座暢聊特攝影片和動畫的業界經驗，讓許多人興奮不已。
台灣前陣子才剛上映了樋口真嗣拍攝的《新 ‧ 超人力霸王》，而 Netflix 上也有《超人力霸王》、《攻殼機動隊 SAC_2045》，若熟知日本特攝及動畫的演進，就會知道兩位世界聞名的導演都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，他們所分享的內容可以說是近年影視娛樂的演變史，這話真的一點也不為過。
從「特攝」說起
廣義的特攝，指的是用特殊的攝影方法拍攝，尤其是不存在於自然界、或是無法以現實實景進行的拍攝，比方說《金剛》、《辛巴達七航妖島》，甚至是後來的《星際大戰》。不過如果是現在通常講的「特攝」，則指日本這 60 年來如《哥吉拉》、《超人力霸王》、《假面騎士》等的怪獸及英雄片。從早些年以皮套、機械來搭配微縮模型及特效，到現在結合電腦 CG（Computer Graphic，電腦合成影像），這類的特攝作品是很重要的日本流行文化輸出，甚至影響現今的好萊塢。就像動漫、電玩一樣，「日本特攝」是先受到了美國電影的刺激，日本人藉著幾部影視作品創造出了「怪獸熱」，也讓「特攝」成為新的類型，並且受到大眾的喜愛及接受；後來這些現在看來有點滑稽的作品，反而成了歐美創作人的養份，再加上新技術的提升，從漫威那些超級英雄，到甚至《明天過後》的超驚人天災，現在很多影視作品，基本上都是採用「特攝」來製作。
雖然特攝並不是日本人的專利，甚至不是他們率先使用，但現在仍會把創造《哥吉拉》、《超人力霸王》的「特攝之父」圓谷英二和本多豬四郎等人當作先驅及發揚者。事實上，1933 年上映的《金剛》對《哥吉拉》就有著直接的影響。圓谷英二非常喜愛歐美電影，也從中借鏡不少（到 90 年代仍然如此），微縮模型加上定格拍攝等方式，讓這些不存在於世上的幻想畫面，成為了具娛樂效果的電影。1954年《哥吉拉》上映，到 1966 年《超人力霸王》在電視上播映，微縮模型、特效加上巨大生物，「怪獸熱」的熱潮於是湧現。不少從小看著這些怪獸長大的日本人，除了夢想擁有變身能力之外，更想要的是加入這樣的拍攝行列、親自參與製作作品。
不好意思，插隊當了導演
樋口真嗣就是其中一個男孩。
他很幸運地有個拍片的親戚，讓他在中學時可以到日本電影公司東寶的攝影棚打工。當時他在特殊效果部參與的作品，就是 1984 年重新製作的《哥吉拉》。經過了幾年輪轉，樋口在東寶時期學習了許多前輩的經驗，以及特攝的許多部分的製作。
「我看了像《星際大戰》和《魔鬼終結者》這樣的大片，但其實他們不見得有更好的技術或預算，卻能呈現出驚人的效果。我在心裡一直思考，為什麼日本拍不出來呢？」— 樋口真嗣
樋口開始研究不同的拍攝效果，抓到機會就去問人，在他的腦海中，其實對《哥吉拉》有著新的想法。
不過，實際上東寶並沒有給予樋口證明自己的機會，反而是競爭對手大映，也就是《大怪獸卡美拉》的製作公司。從 1995 年到 1999 年推出的「平成卡美拉三部曲」，由金子修介擔任導演，樋口則負責特效導演。當時東寶因票房及其他問題，將《哥吉拉》賜死，他自陳又剛好遇到景氣正好，平成初期，新式拍攝模式結合 CG 動畫的提案吸引投資人的注意，因此有機會當上導演。在日本如果要當導演，通常要從助手開始熬很長的時間，他玩笑地說：「不好意思，先插隊了。」這三部曲讓怪獸迷們推崇不已，不但故事更完整，而且整體特效驚人，樋口保留了傳統皮套、機械及模型的拍攝方式，但是大量引入電腦特效，呈現出不同於以往的怪獸電影：「原本我要買車的錢，拿去買了電腦，開始自己摸索 CG。我很喜歡傳統的特攝，但也認為適時該有些改變。」
東寶在看過好萊塢的《酷斯拉》後，再加上「平成卡美拉三部曲」，才意會到《哥吉拉》應該也要被改變。於是他們在千禧年時再次重啟了被稱為「新世紀系列」的「哥吉拉」。有趣的是，2001 年的《哥吉拉 · 摩斯拉 · 王者基多拉 大怪獸總攻擊》，找來的是金子修介擔任導演，並且還成為系列中票房及口碑最佳的一集。金子修介是唯一分別擔任過兩大神獸電影的導演，樋口也是少數能擁抱兩大怪獸的特效導演，「雖然這樣說不太好，不過原本東寶有些人太安逸了，後來就慢慢被淘汰。對我來說，傳承還是很重要的，尤其是遇到什麼樣的師傅跟夥伴，或許才能有機會進步與突破。」他認真說道。
「特攝電影很像傳統工藝，就算是電腦特效也是，使用的人不同，就會拍出不一樣的作品。前輩的經驗，要如何適當的傳遞到下一代，而且能夠被接受，永遠是很重要的課題。」— 樋口真嗣
就連庵野秀明都用「盟友」來稱呼樋口真嗣，兩人從庵野在動畫公司 DAICON 時期就很友好，甚至有傳聞《福音戰士》男主角的名字是由他而來。革命情感的好友們，先後創辦了 DAICON FILM、GAINAX，以及紅極一時的動畫製作公司 GONZO （有種史蒂芬史匹伯跟喬治盧卡斯的既視感）。
庵野秀明跟樋口真嗣的再次聯手，開創出了所謂的「新 · 日本英雄宇宙」。在《正宗哥吉拉》時，樋口用動態捕捉、CG 搭配實景及傳統特攝，創造出了具真實感及震撼力，同時又有戲劇效果的畫面。他透露，最後作戰在東京車站進行，劇情安排了裝了炸藥的新幹線撞向哥吉拉，「這當然必須要用特攝，不然車站跟新幹線的公司會氣死。我們跟鐵道迷借了實際上會行駛在東京車站的列車來拍。」或許就像電影海報上的副標題「現實對虛構」，在庵野秀明及樋口真嗣的心中，特攝就是如此的存在。
老朋友們認同、新朋友們開心！
當代特攝電影的創作幕後
講座中，樋口真嗣也分享許多影片與設計圖、設計手稿和 CG 模型製作過程，甚至公開在作品中未被使用的素材。他還按照時序介紹了三種時期的哥吉拉，讓觀眾了解不同型態的怪物是怎麼被設計及創造出來的。言談間，這位導演不僅不改幽默，也加碼分享許多趣聞，像是因為哥吉拉採全 CG 製作，於是就請日本鬼才造型家竹谷隆之乾脆把尾巴做大條一點；雖然用動態捕捉，但劇組還是有準備哥吉拉皮套跟機械裝置，只是最後都沒派上用場，另外原本哥吉拉的第二型態有賦予攻擊能力設定，不過後來因為女同事們反對，所以也取消了。
他開玩笑說，自己 30 歲左右時，作品都在摧毀各種東西，在某種程度上呈現著觀眾的欲望，「也算是種扭曲的民族性吧！」而近作《新 · 超人力霸王》，樋口又賦予了不同風格的特攝詮釋：「哥吉拉跟超人力霸王，在本質上就是不同的作品，我們想要傳達的訊息也不同。」同樣地，樋口再次混合了不同的特攝拍法，主角仍採動態捕捉，並且還由庵野秀明親自演出，拍出了讓老朋友們認同、新朋友們開心的當代特攝電影。
時至今日，好萊塢與日本的互動更多，尤其是幾位非常喜愛日本動漫及特攝作品的電影人。像是以《水底情深》獲獎、《環太平洋》受人愛戴的導演吉勒摩 · 戴托羅（Guillermo del Toro），跟樋口真嗣在特效跟特攝上就有許多相近的地方，就連年紀跟外型也很像，彼此也相互推崇著。對他們來說，雖然分隔著太平洋，卻都對科幻、特攝有著無比熱情，以及勇於嘗試及突破的信念，還有不忘本地拿著特殊化妝的皮套跟模型，拍著他們所喜愛的怪物。
電腦特效與繪圖，之於動畫
那麼電腦特效跟繪圖之於動畫呢？本屆高雄電影節邀請的另一位重量級導演，是拍攝《蘋果核戰》（APPLESEED）系列的荒牧伸志。他與樋口的年少時期，跟許多人都一樣，沉溺在動漫畫和電玩的世界裡，同時接收著《宇宙戰艦大和號》、《機動戰士鋼彈》、《星際大戰》等科幻作品的奇想。不過即使是科幻，這些吸引他的作品都有著共同點，就是「更貼近於現實」。荒牧尤其對機械跟軍武感興趣，他碰巧也在 1984 年時展開自己的創作生涯，製作了一部 20 分鐘的動畫短片，內容描述科幻戰機的駕駛員，「或許是因為版權或是翻譯的問題，《星際大戰》在日本晚了一年才上映，我想盡辦法從少量的訊息，拼湊出預想的劇情。當電影上映後我發現，跟自己想像的故事不太一樣。不過，這也讓我有了想要創作的衝動。」
於是荒牧走進書店尋找動畫製作相關的書籍，他所買進的第一本書，就是關於宮崎駿。他開始自學動畫製作，一邊也畫著喜歡的機械，後來短片得獎，更讓他立定志向要從事動畫這行。「當時學長跟我說有工作在找可以畫機械的人，所以就上京（東京）開始入行，那時候是幫玩具商做設計，沒想到後來變得很紅！」隨著動畫中開始出現大量的變形機器人，荒牧的設計也越來越複雜、有創意，像是《機甲創世紀》（Genesis Climber MOSPEADA）中可以變成穿戴式盔甲及武器的摩托車，就是出自他的設計。後來《金屬外殼 MADOX-01》（Metal Skin Panic MADOX-01）不僅採用荒牧的原案，更提拔他成為導演。這部作品不僅讓荒牧伸志成名，更成為他跨足拍攝 3DCG 的轉捩點：「原本一直都在用傳統動畫的方式，但是當 CG 技術出現後，我發現這更能傳達出機械跟我想要營造的風格。為此，我加入了一家 CG 公司，當時做了許多遊戲跟廣告。」
資深遊戲迷可能會記得，90 年代中期隨著硬體的進步，很多遊戲都改以 3D 立體方式設計，「當時我們在做格鬥遊戲，所以接觸到了動態捕捉，這讓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，很希望能用新的技術製作新的作品。」 2004 年推出的《蘋果核戰》讓荒牧正式轉型為 3DCG 動畫導演，這部片的成功不在於改編士郎正宗原作的劇情，而是用全 3DCG 長篇動畫呈現，並且製作出的成果非常驚人，從動作、表情到虛構出的壯大場景，還有因劇情推陳所帶來的震撼感，在許多影展及活動都備受好評，也因而能在進行續作時，吸引到如吳宇森等國際知名影人加入創作。
現在很多動畫是採全 3DCG 製作，像是跟神山健治共同執導的《超人力霸王》及《攻殼機動隊SAC_2045》，又或者也有許多是 2D 加上 CG 的優秀作品。荒牧伸志提到，隨著技術不斷進步，不斷的累積是絕對必要的，即使自己摸索，也將是件很有趣的事：
「學習有很多方式，不過創意是很難學的，還是要靠自己去探索、挖掘。」— 荒牧伸志
目前除了《超人力霸王》及《攻殼機動隊 SAC_2045》的第三季，荒牧伸志的作品還有動畫版的《銀翼殺手》。雖然截至現在樋口真嗣、荒牧伸志從來沒有合作過，甚至當下所擅長的領域略有不同，但是從他們的講座及分享，可以發現到一個共同點：CG 不會完全取代傳統，但新技術讓特攝或是動畫都有了不同於以往的樣貌，也使創作更為靈活、能發揮創意的空間更寬廣！
Wonder More： ○ 不只可以帶你上月球：超話題動畫《電馭叛客：邊緣行者》令人悸動的重點不僅有 Cyberpunk，而是無垠的動畫、文化宇宙能量 ○ 昭和年代的空想科幻，除了經典還帶點浪漫－從《新 · 超人力霸王》看日本 60 年動漫與電影演變，以及「那個人」的故事 ○ 誰說看漫畫就是壞小孩？「宅」家吸收靈感、養成態度，創意人們的熱愛漫畫大公開！
講座照片提供：高雄電影節
Source：Netflix、godzilla_jp、截圖自預告及相關影像畫面
Edit：Irene Lin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