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心翼翼讓你靠在 我肩膀
甚至不再改變姿勢 你 就睡一下下
吳獻說,這是在歌曲〈A Letter From The Pale Blue Dot〉裡,自己最喜歡的歌詞。陽光下,他自信地走著,這位在歌壇被視為耀眼新星的音樂人,沉澱了一年,第二張 EP《Sundial II》終於在 2021 年末誕生,來得早不如來得巧,我們只住幾晚的地球被疫情困住,而他安然於生活,在塵世裡將自己重整、歸零,把喜怒與起落都寫進了旋律。吳獻形容自己像面鏡子,雖然創作是在私人的狀態下進行,但希望聆聽的人也能產生共感,包圍以呢喃,宛若躺在一朵軟綿的雲上,能量透過傾瀉的旋律緩緩釋放。慢,卻滿。
創作是出口,音樂引領他找到光
成長與進化看似是一瞬間的事,往回看才發現,處處有跡可循。從小就對聲音相當敏感的吳獻,潛意識習慣朝旋律走去,國小順其自然進入合唱團,彼時尚未變聲的他,還被安排在超高音部,「本來以為這個經歷對我沒有太大幫助,但後來發現,它奠定了合音的基礎。」加上爸爸時常在家播放古典音樂,媽媽則喜歡於開車時聽時下流行歌曲,成長脈絡的碰撞,造就他對廣泛吸收各類音樂知識的渴求,一切都成為養分,為往後的創作添上繽紛。
升學後做生涯性向測驗,吳獻發覺自己表演欲望強烈,在耳濡目染及興趣使然下,自然選擇音樂作為出口,「我是一個需要透過創作來抒發情緒和世界觀的人,平常聊天喜歡開開玩笑,比較少說出自己的想法,那太沉重了。」把日常過得輕盈,思維與想望便成了音樂靈魂,吳獻說,創作不僅是出口,也是他和大家溝通的方式。
不過,吳獻是直到就讀五專時,才確定自己想當歌手。相較於一般大學,他認為五專顯得自由許多,讀的雖是商業管理,但在深入探索自我後,決心轉做音樂,但也正因為唸商,養成了吳獻在音樂路上對時間管理分秒必「珍」的態度,身旁更有許多已創業或在新創公司上班的朋友,怕跟不上他人腳步,便日日督促自己前進,「我要求自己的作息必須和其他人一樣,早上八點起床排課,學編曲、keyboard,下午再給自己一堂『體育課』去游泳。」有了規律的作息,生活跟著穩定,看似偏離就學計畫的軌道,卻是慢慢走向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,而前方有光。
與文字的對弈:寫詩成為日常
除了對聲音敏感,另一個在吳獻腦中激盪已久的,是文字。自青春期開始,他便有寫詩的習慣,那些未能言說的話語,對社會的反饋與自我辯證,在用音符詮釋前,先藏於溫暖的字裡行間,「但後來我覺得那樣不夠,我希望這些文字能更有畫面感,被包裝得更漂亮。」恰逢獨立樂團如草東沒有派對、韓國音樂人吳赫興起,他開始試著將自己的世界觀隨旋律表達,並加入當時愛聽的嘻哈及 R&B 曲風,聽來隨興卻擲地有聲,「嘻哈曲風幾乎是四小節的 Loop,我的 beat 也因此以循環為主,但我會讓它盡量變得不無聊,不是非常顯著的變化,卻是值得細心聆聽的小巧思。」吳獻開啟他的工作檔,專注地向我們說道。
寫詩至今依舊是他的習慣,只是目的不單為了抒發,更是給自己的練筆作業,「像重訓一樣,常寫詩,對文字的敏感度就會提升,寫歌詞幾乎不太需要思考就能有 punchline。」尤其在疫情期間,雖放慢步調感受生活,卻仍維持著高效率的工作模式,詩讓歌詞有了好的底蘊,也是轉換情境的一種休憩。「疫情間製作《Sundial II》,我同時身兼製作人,偶爾要理性地規劃進度,每天大概中午前起床,列出今天待辦事項,接著開始編曲、寫旋律、混音等等,忙完差不多凌晨一、兩點了。」當眾人為疫情不得出門所苦時,時間像是停止轉動;而吳獻緊鑼密鼓地忙於 EP 衝刺,時間像是怎麼都不夠用。
夜深,窗外一片寂靜,吳獻與文字的對弈,卻才剛剛開始。
「我通常會隨意從書櫃拿本書翻開,找到一個喜歡的詞後記在心裡,接著在洗澡時開始思考和發揮,出來後立刻換到不同於平時工作的桌子上,將字句整理通順。」— 吳獻
工作場域的變動,對他來說就是種休息,吳獻形容排列詩詞時像在下棋,必須順到能夠成為歌詞的水準了,他才肯熄燈。這些日積月累的文字,成為吳獻的資料庫,每當創作新歌時,便會拿出來翻閱,找尋適合的段落嵌進歌詞,讓一句句或輕柔、或狂放的文字更有生命力,以吳獻式的呢喃歌聲於耳畔傾訴。
《Sundial II》:高低起落都是生活
《Sundial II》如其名以日晷象徵時間作為主軸,貫穿上下兩張創作,但探討的不只是時間,更挖掘時間背後帶來的成長與意涵,所見所聞、情緒和領悟都是靈感來源,如寫日記般,用音樂記錄每一刻的自己;而本來預計只以一張專輯問世的計畫,也因為自身狀態改變而切成兩張發行,「我寫到〈溫床〉時,發現自己好像開始『勉強寫歌』了,但這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馳,所以決定暫時停止寫歌。」他緩緩說道。
撞牆期難免,吳獻在休息期間整頓自我,學會將心思放在身旁的人身上,甚至買了台傻瓜相機,用影像記錄朋友與親人,感受與他者的相處與對話,再將從中學到的體悟內化,解決創作面臨的坎,「我以前比較相信自己的判斷和想法,造成創作有盲點也很難進步,到《Sundial II》學會比較放手了,和更多人合作,這個結果是好的,同時也有我的味道。」人生從來就沒有標準答案,高與低都是過程的一部分,從他人身上汲取能量後,吳獻決定讓那首當初未能完成的〈溫床〉成為《Sundial II》第一首曲目。
「〈溫床〉沒有被完成,但我就是希望它保持原樣,因為就算不是在最高峰,也值得被記錄。」— 吳獻
關於狂放、照顧,以及展現自我的愛
日落 陽光在舌尖半融
太陽是人類愛的加總
問起吳獻的創作模式,他直言習慣將「母題」先擬定,再透過符號、角色等意象來詮釋,《Sundial II》首推曲目〈小林綠〉也是如此。源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《挪威的森林》一角,她那毫無顧慮、放棄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愛,在吳獻的腦海裡,刻劃成近乎瘋狂的樣貌,「當時我想寫關於狂放的愛,很直覺地聯想到她,用小林綠的角色帶入,加上自己的經驗重新演繹。」寫下這首歌時,吳獻腦中想像一群人在火堆旁吶喊的畫面,像是把積累在體內已久的憤怒與快樂掏空,他將這樣的情境同時應用於歌曲製作及視覺呈現,唱合音時想像自己是各種意識,MV 集結不同風格的你我他;而為了此起彼落的聲響擁有共感,他特地於第二段副歌後用電吉他彈了〈小雨〉的旋律,「這是我們世代的共同回憶。」他說。
而在沉澱期養成觀察他人的習慣,也讓吳獻在製作《Sundial II》時試著與不同音樂人攜手,如同樣擅長 R&B 的鶴 The Crane,合作歌名雖叫〈懶得進化〉,卻發揮了一加一大於二的進化效果。
想要不無聊的極簡主義
想要剩兩種人在我生命
〈懶得進化〉講的是生活風格,養成並非一蹴可幾,由內而外的精神散發,才閃閃動人,「我把自己想像成蝴蝶,拍打翅膀灑下來的亮粉都是生活風格,不用刻意營造,只需發亮;但發亮本身就需要經過很多練習才能變得耀眼,不斷重組、破壞、反省、再重組。」原本邀約 The Crane 只是一起寫曲,而後因對方也喜歡旋律,便決定一起詮釋,吳獻說,寫歌的過程像在進行一場研究,彼此互丟想法,再加上 Beat Maker J.4αllϵ (‘θ’) ϶r 的編曲,一首首細聽篩選,組合迸出更加絢爛的火花,印證何謂「活得漂亮但不自負」,雖是整張 EP 裡唯一一首不是自己編曲的曲目,卻以不同的形式驚豔四座。
另一首讓人如癡如醉的,則是〈A Letter From The Pale Blue Dot〉。
這裡沒太多變化
我常常 對天空望 想像你在哪
The Pale Blue Dot,代表的是地球,源自過去人類曾發射衛星,在探測器上裝了許多文物以及各種語言的你好,從上面回視地球,就像一顆藍灰點,「當人類滅亡後,這顆衛星還在宇宙上繼承我們的意志,你知道它在向前,但不知道會往哪個方向。」如此浪漫的觀察角度,讓他想起家中長輩給予的愛,「阿嬤有次問我『你的歌怎麼那麼委靡,為什麼不唱像費玉清那種?』但聽到這些不會生氣,因為知道那是純粹的關心與祝福,和衛星很像。」對,你沒看錯,「委靡」,這讓他分享時也忍不住笑了;而從另一個面向來看,也像現在的自己找尋過去的自己,讓那個未臻成熟的弱小自我擁有依靠,輕輕低聲問候,只想確定 — 他一切好嗎?
「想像我靠在外婆肩上,或是過去的我靠在現在的我肩上,這些『照顧』的愛很強大,擁有這種愛,我會感到自己很無敵。」— 吳獻
重整再前進,想讓歌曲成為心靈溫室
《Sundial II》強調的是歸零,一如封面人物動作,以在母胎的臥姿象徵重新開始。承認自己卡關沒有不好,懂得內省、淨空、重啟,才能以更完整的姿態繼續前進,而在匍匐時也無須氣餒,吳獻希望《Sundial II》像溫室一樣,陪伴你我在沮喪、懶惰、愉快的任何時候,都能被細語包覆,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如花朵,在無限的安全感中,長成最美的樣貌。
「創作時我總感到安全,也希望大家能有這種感覺,閉眼聆聽時,就像看到五顏六色的環境,再從中找到自己的故事。」— 吳獻
自小旺盛的表演欲,如今逐漸被更多人看見,嶄新的 2022 年或將迎來專場,吳獻從單純的音樂人,變成想傳達理念的音樂人,意識到自己需要更有說服力,也得更有效率地讓他人理解自己想表達的事物,扛起責任,附加的是自信。鏡頭前的他,在陽光照映下顯得格外奪目,在名為「音樂」的宇宙裡,吳獻的能量才剛爆發,潛入人們的日常,小心翼翼地讓情緒靠在音符的肩膀上,無須改變姿勢,閉眼凝神。
沒關係,我們就睡一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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