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八點半,對比門外急於通勤的車水馬龍嘈雜聲,甫踏入訪談空間的許安植顯得格外清靜,向每個人輕輕點頭,接著坐定梳化,不卑不亢。她時而像自成一格的空靈花朵,時而像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的鄰家女孩,在社群上,安植形容自己像神奇寶貝裡的百變怪,每種模樣都是自己,卻互不相像。
而在近來膾炙人口、由公共電視與客家委員會合製的時代生活劇《茶金》裡,安植化身賦有做茶天分的天才茶師羅山妹,將沉著而勇敢的個性,詮釋得令人目不轉睛。《茶金》以 1950 年代為背景,靈感源自新竹北埔茶產業所創造的經濟奇蹟故事,透過一間茶業出口商的興衰,看見台茶外銷繁華落盡時的人性掙扎,詭變的大時代氛圍也重現眼前,每個人都在時代洪流中扭轉著命運,茶壺裡充滿風暴,最終也都變成一杯獨一無二的滋味。山妹在裡頭,從出身深山貧苦茶寮的小茶農之女,懷抱天賦卻少了對自己的自信與肯定,到歷經淬鍊後以精湛的製茶技術,逐漸成為茶廠的依靠,雖恬靜寡言,卻難以被忽視,和安植本人有幾分相似,她說,這是第一次挑戰電視劇和時代劇。初試啼聲,卻一鳴驚人。
對山妹的「一見鍾情」
「第一次看到劇本時,我就好想演山妹這個角色。」聊起山妹時,安植仍卸不下對她的喜歡,即便已完戲,每次憶起仍止不住憧憬,那是一種鍾情,正如山妹在戲裡製出的茶,尾韻沁入心裡,有著惹人朝思暮想的甘甜,「她既勇敢、堅強又溫暖,一肩扛起照顧父親的責任,自始至終專心做好製茶這件事。」著迷於職人精神的安植,試鏡後如願拿下山妹的角色,現在想來,不僅是個挑戰,也像是份禮物。
將自己融入於角色,是演員必須層層堆砌的功課,從口條、神韻、情緒張力到肢體語言,除了天份與經驗,還需要很多的努力。況且,自己演出的第一部電視劇、時代劇,就是台灣首部「海陸腔客語劇」,安植從完全不諳客語,到劇中呈現熟稔對白,只有一個多月的準備期。「老師先教發音再翻譯台詞,我會邊錄音邊趕快把羅馬拼音手寫下來,從早到晚天天唸,走路時也不斷背誦,看起來很像自言自語的怪咖(笑)!」幸好,安植算是有語言天份的人,在揣摩發音上並不算吃力,但演戲並非照本宣科的機器人,許多細節還是得靠得靠客語老師和在客語環境下成長的人示範,才能講得自然通順,「山妹的台詞很多與製茶相關的專業術語,拍戲時連很多真正的客家人都說很難,一個句子可能真的都要練個一百遍吧。」她邊說邊笑,又舉例:「比如『蟲兒」二字,因為腔調和連音習慣,『兒』字不能發得太長,要兒又不能太兒!」諸如此類的細節,都是仰賴老師現場提點,進而一步步修正。
「我必須把台詞練到比日常對話速度更快,像在繞口令一樣,拍攝時才能自然而然地放慢速度講出來。」— 許安植
已然烙印於腦海的劇情,直到現在,隨意丟出一句台詞給安植,她都能馬上接下去,但即便如此,對於客語的不甚熟悉,仍成為拍攝《茶金》時的一道瓶頸。「我也會喜歡在戲裡加入自己的詮釋,有一場石頭師傅教授製茶經驗的戲,我陷進情境裡,除了既有的台詞外,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提出,但因為客語能力不足,卻怎樣都說不出口,只好作罷。」那場戲喊卡之後,安植跑去看螢幕回放,導演在旁飄來一句「你剛剛是不是還有很多話想講?」被看穿的安植只好靦腆地笑了笑,這份欲言又止的情緒,伴隨著些微的不甘心,成了一段難忘的插曲。
「茶」帶來新意,也連結過去
除了語言外,要詮釋出山妹的天才型茶師氣場,讓製茶如吃飯飲水般自然,也並非一蹴可幾。「因為從劇本文字上的描述,她實在太天才了,很難詮釋,我一直在如何能讓她變得更真實、更有人味。」舉凡練習浪茶,因有分大浪、小浪,安植就搖了超過一小時的笳藶(盛裝茶葉、用於茶葉室內萎凋的器具),回家手痠到難以舉起;也為了感受最真實的製茶過程,她在夏天時和師傅們在鐵皮屋工廠裡一起赤腳站立,忍耐高溫和體力的考驗。不過也正因親自到場學習,讓安植認知到製茶的困難與奧妙,如清晨時茶農送至工廠的茶葉,瀰漫著剛採收的青味,但經過茶師一步步處理後,茶的香氣取代了野生味道,讓整個空間芬芳四溢,「那種變化真的很神奇,像我們才剛開始學,在製茶過程中一個不注意,青味容易跑出來,師傅調整後,又變回茶香了!」
憶起在製茶廠學習的時光,安植仍為那繁複而細緻過程而驚嘆不已,也在每個跟著劇組上山下海四處跑的見聞中,為角色增添厚度,像是劇裡的山妹家,現實中也在做茶,居住在那的老伯伯熱情款待,不僅讓安植與劇組將製茶的私藏炒茶工具加入戲中,也親自示範如何拌炒,使畫面呈現更接地氣,與民間相符。
一杯茶要好喝,不只製茶需用心,審茶也是一門學問。在劇中,山妹需將參差不齊的茶菁拼堆出一貫的味道,展現茶師的功力。在審茶時,茶師也需充份掌握泡茶的標準時間,「有時必須連續泡好多杯,每杯程序的時間必須絲毫不差,一分鐘就是一分鐘,才能呈現最完好的味道,如果不熟悉的話,真的會手忙腳亂!」為了不顯得匆忙,安植透過反覆練習,才造就戲中山妹的沉穩。這次因為拍攝《茶金》而較為深入接觸茶產業,安植不敢說自己已經多專業,倒是和兒時回憶連結不少,小時候爸媽常帶她去茶行泡茶,也會在悠閒的午後泡茶談天,凝聚彼此情感,「對我來說,茶一直代表著『家』的感覺。前陣子和爸媽聊到拍《茶金》,他們還說我小時候打破了一些很貴的茶壺,但我早就不記得了啦!」安植淘氣地笑著說道。
端看眼前這位迎向窗外,白皙皮膚和透亮眼神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女子,實在難以與劇中黝黑的山妹連結成同一人,安植是白肉底,拍完《茶金》不久,轉瞬又回到淺白的膚色。「我覺得把皮膚塗黑不自然,所以特地去助曬,原本以為曬一次就可以呈現山中小麥色的感覺,最後曬了七、八次才成功。」為了讓自己更融入山妹的狀態,在準備期她甚至不化妝、不打扮就出門,還原最自然的模樣,也曾手持笳藶搭捷運回家,感受帶著維生工具四處行走的狀態,「以前拿這種比較大的東西,會選擇搭計程車回家,這次搭大眾運輸,其實換個角度想也滿好的,是一種變相的社交距離。」想像中應是不便的畫面,對安植而言卻不辛苦,反倒樂在其中。
山妹的迷人之處 — 責任感
安植說,山妹最重要的特性是責任感,一開始她只是個會做茶的人,後來慢慢有了「傳承」的意念,因而變得強大。從總製茶師阿土師的離世,到石頭師傅的驟逝,延續前輩精神的想法不斷堆積,後者亦是讓安植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,那一幕她把山妹的不捨演得讓人動容不已,「這種傳承跟責任感,是我在揉茶時揉出來的。雖然拍攝那幕時,石頭師傅本人不在場,但我直到現在想到他都還是會想哭;那集播出前,我還特別傳訊息給演石頭師傅的徐灝翔,說我真的很感動,他那時還一頭霧水,但看了那集就說懂我在說什麼了。」從不被認同到濃厚的師徒情誼,讓天才茶師的角色設定因此有了溫度,扛起傳承的重任,也讓連俞涵飾演的茶商千金、「新老闆」小吉得以依靠。
「這是石頭師傅的最後一批茶,我要把它做好。」— 《茶金》山妹台詞
正因如此堅毅而聰慧,才使安植醉心不已,山妹身上有溫暖,有衝勁,還有堅強。她形容山妹像顆小太陽,照亮他人,使其獲得力量,「但我覺得我還沒有這樣的力量,還沒能這樣照亮別人。」直言演出山妹亦帶給自己很多能量,被這個角色療癒不少。相較於山妹總是先做再說,安植自言是個容易想很多的人,工作如是,生活亦然,「光是起床思考要吃什麼,我就會先考慮自己的身體狀況、天氣、心情等等;在聚餐的場合裡,也總是想著誰的杯子空了、該幫誰拿面紙,把自己搞得很忙耶!」安植笑著直搖頭,有時她也受不了自己的瞻前顧後,但特質其實是個中性的形容詞,放在對的地方,就成了優勢,比方善於觀察,就對成為演員帶來不少幫助。
從數學狂熱者到演員
和安植談話時,她總是直勾勾地望著你,不帶侵略性的觀察,底下藏著的是好奇,她說,就連走在路上看著路邊招牌、被隨意丟棄的垃圾,都能看上好一陣子,彷彿在腦中建構一個異想世界,使那纖細的身軀,飽含了滿滿能量,卻又像一池清水,澄澈、透明,流到哪裡,就成了那個樣子。
安植是伴隨藝術長大的,從小讀的是音樂班,但有趣的是,她其實對「數學」特別有興趣,如果那時讀的不是北藝大電影創作學系,現在她很可能陷進統計學裡無法自拔。「我之前喜歡玩數獨,也好愛解題目,每次算數時都腎上腺素激發到手抖,腦中還會跑出神獸跳呀跳,陪我一起算,超瘋狂!」看似文藝的外表,體內燃燒著的卻是理工魂,聊到這裡,安植眼中已經有按捺不住的火花。
不過,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電影系,而且還是當時的第一屆,沒繼續讀音樂,是因為生性害羞不想當教師,但那股無處安放的情緒與能量,終歸還是需要抒發,而表演,就是她的出口。
「其實我滿矛盾的,平常是害羞的人,化身成角色後,卻能讓自己安於舞台。」— 許安植
進入大學後,學的東西五花八門,真正讓她下定決心踏上演員之路的啟蒙,是在大學實習時,遇見了演員余佩真。當時安植以造型組的身份進入《神算》片場工作,初次近距離接觸演員,余佩真給了她一個好的範本,「她真的很認真,從現場準備到情緒戲的醞釀等等,每個過程都很在狀態上,那時候我突然頓悟,知道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前進了。」不同於以往透過螢幕欣賞電影,所謂的台上一分鐘,台下十年功,前輩專注的模樣不只刻進她的腦海,更在心中埋下種子,逐漸發芽、生根。
用表演面對、肯定、展露自我
那股想表演的慾望如今開花結果,在各個不同性質的戲劇裡,安植落下了形形色色的花瓣,2015 年以短片《悄悄》拿下台北電影節最佳新演員獎,而後於電影《馗降:粽邪 2》中出演帶有靈異體質的少女佳敏,個性古怪孤僻,總是在魂魄驚擾中滿懷恐懼、更不想擁有特異能力,直到經歷一連串事件後才勇於接受「天命」,一步步演繹她從害怕到勇敢相信自我的歷程。此回《茶金》中又以自然、沉著的氣質,將「山妹」如何一步步綻放自信的過程精采詮釋,「《茶金》場景實在太美了,穿上屬於那個年代的山妹衣服、圍裙,不知不覺就抬頭挺胸,責任感上身,覺得自己一定要把事情做好。」安植語氣肯定地說。
儘管令人印象深刻、讚譽聲音不斷,但安植並沒有因此自滿,更懂得精益求精。山妹身為那個年代難能可貴的女性茶師,起初進入茶葉公司時備受質疑,後來用實力證明自己;劇中其他角色如茶商千金張薏心、京劇名伶夏慕雪的設定,也都帶出時代女性在當時的困境。問安植作為女生,也有過相似的情境體悟嗎?她說因為看起來身形相對瘦弱,難免被以第一印象評斷適合做什麼、不適合做什麼,又或者被認定「女生可愛就比較容易得到好處」,年紀還小一點的時候總感覺無力,但現在的她倒不那麼在乎了,回首走過的足跡,安植時刻保持謙虛和警惕,她知道唯有如此,才能繼續茁壯:「每次拍完戲都會檢討自己哪裡不夠好,最近慢慢發現我有餘裕去關注情緒之外的層面,像是察覺到聲音並沒有發揮最大效果,現在我能夠、也應該去著手訓練了。」
「表演對我來說,是面對自己、療癒他人。」— 許安植
最近安植開始去上聲音課,學習發聲共鳴與情緒的關聯與影響,進而讓表演有了更上一層樓的呈現,更想挑戰從未嘗試過的喜劇角色,也不排斥關於音樂和戲劇的任何可能,想見在走向未來的道路上,處處開滿不同芬芳。
回想將藝名取為「許安植」之時,她因為喜歡植物,索性直接將其放進名字裡,八字也恰好,她說,要先喜歡自己的名字,別人才會喜歡妳。是不是覺得自己其實也像一株植物?安植思考半晌,給了一個開放式回答:「仔細找的話,每個人都是一種植物吧。」萬千世界,從稚嫩到臻於成熟,那一面面鏡中映照的,便如她在演員之路中步步觀照的自我,偶爾如玫瑰般豔麗,偶爾如琴葉榕帶來清新綠意,現在的安植,不會再在意別人說她仗著漂亮所以活得輕鬆了,慢慢累積底蘊,總會長成自己最理想的模樣,一如她最愛品飲的東方美人茶,帶點輕甜蜜香,滋味細膩而深長。
公視與客委會合製時代生活劇|茶金 Gold Lea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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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場加映|山妹精采演出預告
○ 《茶金》播出時間 ▸ 公共電視 2021/11/13 起,每週六晚間 9 點至 11 點首播,連播兩集 ▸ 客家電視 2021/11/15 起,每週一、週二晚間 10 點播出,一次播一集 ▸ 另於公視+、中華電信 MOD、Hami Video、Netflix(台灣)、LINE TV、CATCHPLAY+(台灣、印尼、新加坡)、myVideo 播映 ○ 《茶金》劇服展 時間:即日起至 2021 / 12 / 31 (週五) 地點:誠品生活南西店 4F 梯廳(台北市中山區南京西路14號) ○ 《茶金》戲劇經典場景特展 時間:即日起至2021/12/26(週日) 地點: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24 棟(花蓮縣花蓮市中華路144號) ▸2021/12/12(週日)許安植將會出席茶師場粉絲見面會,另有造型美學講座,活動免費參加。 更多詳細資訊請參考:https://bit.ly/3CslkW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