Verda 的照片有一種矛盾,看起來既充滿張力,同時又有一種靜謐。充滿張力的原因是這些影像有一些怪誕,是我們白天所看不見的,譬如睡在地上的人,又或是打烊之後的商店櫥窗。這些東西讓我們驚奇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少見,而是這些事物遵循著另外的邏輯,白晝之外的秩序。就某種程度來說,我們像是透過他的照片在街頭獵奇。
在攝影史上不乏這樣的創作,最有名的莫過於布列塞的《夜巴黎》,照片中傳遞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,讓中產階級的觀眾驚奇不已。然而 Verda 與夜巴黎不同的地方在於,他的搜尋並沒有那麼刻意。如果布列塞是一個獵人,那 Verda 比較像是重複著日常的路徑,然後不經意地看到了特殊的風景;這種較為日常的觀看,讓這些照片在基調上變得溫馴。
另外一個與布列塞不一樣的地方是,Verda 的照片之中出現了更多看板、商品,也就是「現成的物品」。這些東西在白天的時候象徵人們追尋慾望的對象,但是進入了夜晚,它們因為失去了觀眾或是耀目的燈光,所以成為了單純的物品,這與拍攝它們的人形成了一種共生的關係 — 因為有一個人在夜晚看著它們,於是它們從商業體系當中抽身,成為了一個只被人短暫看見的風景。
第三個與夜巴黎不同的是,Verda 的影像對比強烈而銳利,有很多暗部細節,讓對象成為了影像。相對而言,布列塞的畫面比較柔美。我們可以說布列塞關心的是透過那樣的氣氛呈現另一個世界,而 Verda 傾向將夜晚的某些局部予以強化與特寫,這些事物確實是從白天之中掙脫,但是又很快地也被收編在 Verda 的視覺經驗裡。而讓 Verda 可以收編的關鍵是「風格」,這些照片具有非常一致的調性。
我對於觀察造成這一切的「行為」,比起觀察「影像本身」更有興趣。為什麼要不斷拍攝這些夜晚的街景?為何要將之轉化成具有張力的畫面?當一次又一次經過同樣的地方,拍攝的他是否會感覺到已經毫無刺激?我發現當我詢問這些問題的時候,我就像是試圖把這些夜晚的殘篇重新接續回正常的世界。
但是 Verda 的照片拒絕這一切提問,他們終止在他們成為影像的時刻,就像白天終止在黑夜。